黃品文老師於第二十九屆表揚教師計劃 2024 獲頒表揚狀

Date: 15/08/2024

主題：亦師亦友、關愛同行

三顆淚珠

黃品文老師

 

三個月，九十多天內，連續遇上了三顆淚珠。這三顆淚珠教我一再感受到為人師表，那份從不輕易肩負的「輕」。

 

那天是寫作課後。初中的你，在窄小的走廊裡，陪著朋友走來找老師。大夥兒都在搶著告訴老師想到的主題，又或是取材，又或是體悟的昇華是怎樣；而你，卻一如以往緘默低頭。我見機會難得，便迅速整理那些凌亂的小嘴巴，一個又一個送走，特意把你朋友留在最後。我轉身故作輕鬆問你：「點呀，諗到咩題材呀？」，你眼睛如常下垂，我守候，靜待任何回聲。滴、滴、滴，水珠輕輕伏在你的衣領。「是我看錯嗎？」我滿腦只有疑問。凝視，確見紅眼瑩淚，是真的在哭。餘下的十多分鐘我們談了寫作、談了學習，也忽忽地談了心。你開步回去，我沒有轉身，你的淚光讓我確切看見你們在壓力下真實的脆弱。窄小的走廊仍是窄小，而思緒正沿著你的步履，對你的淚光窮追不捨。

 

那天是一個靜默如常的下午。高中的你，在那陽光異常普照下在走廊與我相互試探，你故作穩定的聲線，與焦躁的腳步毫不協調。你說沒事、沒事，就是這樣，無事可幫。我一聽再聽，只願你真的安康。然而聽著、看著，經驗告訴我，此刻的你不可能沒事，因那是我真切經歷喪親得知的經驗。我說你且不用說，但願意聽聽一個喪親之人的心路歷程嗎？你默然聽著，由癌病的煎熬到笑臉的辭別，我都告訴你。我淚盈眶，你淚奪眶。你淚崩地說出心中的糾結，不知如何地面對當下，你詢問我，我說沒有答案，但我有故事。斷斷續續的故事，連綿不斷的淚珠，滲在衣袖、胸口，在你心中形成了一個似乎是答案的答案，你說會努力嘗試，我說我會靜候你的故事。下午如常靜默，下課鐘聲如常劃破長空，你忽忽抹去淚痕，說沒人知，沒同學知，沒朋友知，只有我知。我們相約下次的會面，我們都再次靜默。陽光普照，但不和煦，我默念，這場淚，下得好。

 

那天是畢業禮後的第十八天。畢業的你，一身便服在校門等待老師的進入准許，你我安然在這無人的小賣部對坐。寒暄數句，你才剛提及找我所為何事，字未成句，眼淚就先以兩聲拍打在長桌上。你抖擻，以句以段描繪那友誼的昔日與今天，你笑語、你不解、你迷惑、你甚至安慰自己。我點頭，再點頭，吐出一句又一句的疑問，小心翼翼地一起進入這迷宮之中，與你一同看左看右，試圖找尋那些昔日的友誼碎片掉失在哪。找尋不果，我帶你先走回剛剛的入口，重新呼吸當下的味道，如同這無人的小賣部，聚有時、散有時。片刻，你仍想再一次進入那迷陣之中，我再一次點頭，真相是苦是甜，都是認識自己以及別人的口服藥。向來堅韌的你，眼角再一次落下兩聲。聲音迴盪在這空洞的小賣部，我清晰地聽進心裡。

 

這是以磅量重的三顆淚珠，也是以生命量重的三顆淚珠。三顆人生中總會遇上的困頓，學業、生死、友誼，沒有哪個較重，於當下的你我，都是最重的「輕」。然而，請試著明瞭淚珠凝聚了你那深淵般的情緒，用一粒又一粒的方式跑在你眼前，告訴你那種情緒是要慢慢掉下來的。是的，淚乾一刻又再盈淚，但這如同生有時、死有時；聚有時、散有時；歡有時、悲有時。這是人生無法跨過的困頓，我們要學會的，是共生。我們都相約了下一次聚頭，老師並不偉大，但在你肩不起那不能承受之「輕」時，我一如以往在那窄小的走廊、在那靜默的下午，在那無人的小賣部，隨時準備撐一撐你肩負的另一端。我想，這樣，人生的路途，會輕一點。